盛唐气象综述
--诗歌盛唐气象论
[摘要]盛唐诗歌以其积极向上的风采、雄浑牵放的气质,被后世推崇为“盛唐气象”。 雄浑奔放的盛唐气象,是盛唐诗歌的主旋律,它是历史上空前强大的唐帝国文化,政治,经济极盛与古典诗歌高度繁荣成熟所结出的硕果。这种气象,不仅从边塞诗歌作品雄浑豪迈的风格中体现出来,从山水诗歌作品清新优美的风格中体现出来,也从天真、浪漫的诗人作品中和现实、沉潜的诗人作品中体现出来。这种气象在诗歌的艺术形式,诗人的情怀、理想、精神风貌上也有所表现,它是该时期诗人群体创作共同形成的时代气象。盛唐气象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和反映,它是不可逾越的。盛唐气象,是盛唐时代的精神外现和性格形象,是盛唐诗歌普遍的基调。
[关健词]诗歌 盛唐气象 形成 李白 田园诗 边塞诗 杜甫
一、盛唐气象概说
“盛唐气象”在宋元明清时代是一个文学批评的专门术语,指的是盛唐时期诗歌的总体风貌特征。宋代严羽的《沧浪诗话》等著作最推崇盛唐诗,指出盛唐诗的特征是“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后来的《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并对此在其诗话中多有阐述。以后明清诗论家承严羽之说常把雄壮、浑厚二者合称雄浑作为盛唐诗歌的风貌特征,并称之为盛唐气象。
而“盛唐气象”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简而言之,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社会的因素,一是思想的因素,一是文学自身的因素。首先,“盛唐气象”是盛唐特定社
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我们可以看到,开元、天宝的40多年间,是唐王朝、也是中国封建社会富强繁荣的顶峰。唐玄宗即位后,注意戒奢侈、抑权候、轻摇役、正刑罚,整顿吏治、奖励农桑、兴修水利,进行了一系列有成效的改革,使全国迅速呈现出一片空前繁荣的景象。在贞观以来劳动人民创造的物质财富的基础上,盛唐社会经济发展迅速,国家力量强大,人民生活安定,前期政治也比较开明。据历史记载,天宝元年的户口数较唐初增加了四倍。天宝八年,全国各主要粮仓藏粮一千二百六十五万六千六百二十石,其中以洛阳含嘉仓最多。杜甫在诗中写下的“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凛俱丰实。”(《忆昔》)完全是历史的真实记录。由于初唐时期取得对突厥、吐谷浑、高昌、吐蕃军事上的胜利,到开元时期,边患基本解除,唐王朝成为当时世界上疆域最大的封建帝国。周边的属国纷纷依附,外交使节络绎往来,唐民族的自豪感得到空前提高。这正是李白高唱“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古风》第四十六)的根本原因。此外,唐玄宗改革科举制度,为庶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进入政治舞台提供了更大的方便。这对唐代寒士文化的兴旺发展及盛唐诗歌的繁荣,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总之,生产力的发展、经济的高涨、国家力量的强大、文化的繁荣,政治的开明化,使国家、民族处于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的时期,使整个时代充满了朝气和希望。这样繁盛的时代,激发了诗人们对功业理想和自由人生的追求,激发了他们的欢乐精神和浪漫情绪。他们以其高亢燎亮的歌喉唱出了积极进取、建功立业、效力国家和民族、实现个人理想与抱负的壮音雄声,格调鲜明,旋律突出,真切地反映出了唐代的文化开放特质和社会精神风貌。尤其是盛唐诗坛繁花似锦,璀璨夺目,形成中国古典诗歌的全盛时期。 第二,“盛唐气象”又与唐代诗人的思想解放密切相关。由于大唐帝国的版图的扩大、对外交流及国内的统一安定,也由于唐代统治者推行了比较开明的思想文化政策,所以盛唐时期出现了空前的古今中外思想的大交流大融合,呈现出儒、道、佛、侠、纵横、阴阳、等各家并存、自由发展的局面。后来,唐玄宗又有意提倡儒道佛三家的同时并存和自由竞争。由于三教并存,儒家积极用世的思想,道家蔑视权贵、愤世处俗的思想,佛家鄙视现实、崇尚自然
的思想对唐代知识分子的思想综合发生作用,极大地开阔了唐人的思想境界,对唐诗的风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所以说,唐代诗人的思想的解放也是盛唐气象产生的原因。第三,是对前代优秀诗歌传统的继承和发扬。盛唐诗人竭力扫除南朝至初唐的浮靡诗风,重视向汉魏古诗、乐府诗学习
。注意发扬汉末建安时代明朗刚健的优良诗风。从诗歌本身的继
承关系说,盛唐诗的雄浑特征就是得力于此。
二、“盛唐气象”在诗中的表现
盛唐气象表现得最为充分、最完美的诗人,无疑是李白。李白的诗歌可以说是在众多诗人佳作中最有代表性的,他的诗歌最能体现出盛唐气象的特征来。深入地体会李白的诗歌,自然而然地,也能体会到诗歌中折射出来的那个时代精神,领略到那个时代诗歌创作的特点,从而能更好得理解盛唐气象这一概念。处于开元盛世的李白,曾以高昂饱满的情绪,纵情歌唱自己的理想与希望。这种理想与希望,充满了浪漫情调,涂染了一层颇为浓厚的神奇色彩,放射出十分耀眼的光芒。理想的追求与碰壁,鹏搏青天的幻想与不得志的牢骚发而为诗,使之大放异彩.李白诗歌表现了诗人极其宏伟的气魄,这种气魄是通过丰富而奇特的想象、大胆的出人意料的夸张,跳跃的语言表观出来的,充分表现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气质。这都不仅仅是诗人技巧的纯熟或辞格的巧妙运用,也不能仅仅认为是诗人天才的表现,而是盛唐—个时代精神在诗歌中最集中最突出的反映。这种富于独创性地表现时代精神的诗歌,是盛唐时代特定时期的产物。正是盛唐时代的蓬勃向上和洋溢着的理想主义精神,直接孕育了他的浪漫情怀,使盛唐人独有的英雄意识、自我意识和人生理想,在他的诗中得到了完美的展现。“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行二首》之二)意气风发,激情昂扬,洒脱之姿溢于言表“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轻发俱怀逸兴壮思吃,欲上青天揽明月”(《宣州谢跳楼饯别校书叔云》)随意上天入地,有如天马行空,超然自得时代的精神风貌在他的意象中,在其多变的想象中得到提升“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鸿鹊之志所包含的诗人情
怀,使诗人的理想主义精神与天真烂漫的性格,映照在盛唐如日中天的社会背景之上,如梦如幻,令人神往。
王维与孟浩然,一直是唐代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人们认为他们的诗宁静、优美、清新,认为他们感情的全部是疏淡的情怀。首先,我们先来看看盛唐气象在孟浩然诗中的表现。从孟浩然诗中我们可以看出既有时代主流之属—开阔壮大、蓬勃向上,也有个性之音—恬静安乐。生为盛世之人,当具盛世之魂。身处盛唐社会的孟浩然,不管怎样,其创作都会受到时代主流风格的影响,浸染上盛唐诗歌的共性色彩。前期最能表现其气质的则是这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含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揖,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差鱼情。诗以开阔的胸襟、雄浑的笔力抒写秋日洞庭撼城动地的气势,诗歌意境开阔、宏伟,映照出创造者的博大胸襟,表现出了诗人积极入世的思想。而王维不甘寂寞与平庸的本性在他早期的塞上诗中也有其展现。“口暮沙漠睡,战声烟尘里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从军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口圆”(《使至塞上》)“回看射雕处,千里幕云平”(《观猎》)。细细体味,我们就可以感觉到一股雄阔之气和理想情怀从心底涌起。诗人笔下边塞图景的辽阔无边,正是作者胸怀大志、眼界高远的真实表现。孟浩然、王维后期诗作虽然偏向宁静秀美,但仔细观察体会,还是会发现在他们的不少作品中,仍然带着一股壮逸之气,恬淡之中掩抑不住强烈的感情。如:“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孟浩然《自洛之越》)读之,会给人一种清闲,乐在其中的假象。而“隙驹不暂驻,口听凉蝉悲”(孟浩然《送友人之京》)才是真正的孟浩然。盛唐的乐观向上不会遗忘每一个生活其中的人,一个一心向往建功立业且毕生不渝的他才是盛唐时代真正的孟浩然人。而王维的诗寂静中却处处是生的喧嚣,给人以万物生生不息的感觉,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欢快例如他的《山居秋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烷女,莲动下渔舟”。我们可以感觉得到在清新宁静的外表下是一颗充满热情而躁动的心。这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正是唐代青春期的表现。而那充沛饱满的生命力,也正是盛唐强劲生命力的体现。除此之外,王维的边塞诗歌与山水田园诗歌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山水田园诗所蕴藏的
生机、活力与热情,显示着盛唐的风采气质。
唐代的边塞诗的题材是比较广泛的。但就它的内容的侧重和艺术的高度来说,表现或涉及军事方面的作品无疑占据着主要地位。因为在唐代,抵御外敌,维护国家统一是其政治军事生活中的重大内容。依靠唐朝人民的文明智慧与强大实力,保持了对外大道的畅通,加强了民族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这种自信的、自豪的、开放的、开拓的、创造的、创业的盛唐精神,必然深刻影响着当时的许多诗人,并且直接体现到诗人们的诗作当中。在王昌龄,高适,岑参三位诗人的笔下,边塞诗尽现了盛唐人的豪气庄严的历史感,昂扬的民族自豪感与乐观的英雄主义,盛唐精神在他们的边塞诗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如,王昌龄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字里行间充满了坚定的决心和胜利的信心,昂扬着民族自豪感与乐观的英雄主义,简直可以说是守卫边防安全、抵御外敌入侵、维护国家安宁的诚挚誓言。又如,高适的“男儿本自重横行。”岑参的“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反映出一种很强的事业心,展现的是期望和鼓励驰骋疆场,扫除险阻,建立功勋的心态。这正是英雄时代才会有的强音。“平沙莽莽黄入天”(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的辽阔与雄浑,“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惊险与奇异,都不再成为悲歌,而是渗透着惊喜与豪迈的讴歌。无论是“秦时明月汉时关”(王昌龄《出塞二首》之一)的时空激越,还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关爱情怀,都是盛唐时代人们独有的气质与情怀的体现。可以说,在他们的笔下,没有心灵的阴霆,没有情绪的悲伤,只有发泄不完的诗情与乐观自信的理想。《唐音癸签》引徐献忠的话评边塞诗“气骨琅然,词峰峻上,感赏之情,殆出常表”是相当精确的边塞诗人笔下铿锵有力的壮志与豪气,使盛唐的时代精神得到了最为完美的展现。
其实,盛唐的边塞诗写景抒情的风格,不管怎样都始终洋溢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体现出“盛唐气象”。盛唐边塞诗既可表现为尽情地歌颂雄奇的边塞风光或欢呼战争的胜利,
也可表现为直接面对严酷现实的勇气与真诚。边塞风光有它雄奇的一面,诗人们尽可像岑参那样以新奇浪漫的眼光为之高歌,面对风雪交加的情景,却能生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的美丽想象,让人们在严酷荒凉的环境中唤起对春天温暖的回忆和向往;但边塞的环境更有其恶劣荒凉的一面,诗人们也可像王之涣那样面对“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词》)的荒凉严寒时,既不怨恨杨柳,也无须责备春风,而是以一种平常的心态来审视现状,不做悲欢之态。盛唐诗人甚至能满怀豪情地面对死亡。王翰《凉州词》甚至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都写得风骨凛然。这首诗所表现的是盛唐人审美观的一种突破和盛唐人特有的精神风貌。盛唐边塞诗中的豪情并非故作旷达,更不是空洞的豪言壮语,而是在面对艰难险阻甚至死亡的情况下,仍然能一笑置之而无所畏惧,这种真正的洒脱与旷达,只有盛唐边塞诗中才有。同样,西北边疆雄阔之中带有荒寒的美,也只有在盛唐才被人领略、被大量表现在诗中。这种笑对死亡的洒脱态度,这种对壮阔和荒凉严寒的美的欣赏,归根结底是那个时代国力强盛、民族自信心增强而产生的。这也正是“生为盛世之人,当具盛世之魂” 的体现了。
诗至杜甫而大成,诗之大变亦自子美始,此乃学界共识。诚然,中晚唐乃至宋诗的诸多变化都莫不可追溯到杜诗,杜诗的许多创意也确实为其所独有。但杜甫并非后世各种风格流派的唯一源头,他的诗歌创作一直紧跟时代的脉搏,没有游离于盛唐的诗坛之外。杜诗的“变态”其实是当时诗坛的共同趋势,他和周围的众多诗人共同缔造了盛唐气象. 杜甫的沉郁顿挫诗风无人不知,甚至有人据此将他划入中唐文学时期.理由是他的诗没有表现出盛唐气象。其实不然,他的诗歌创作一直紧跟时代的脉搏,没有游离于盛唐的诗坛之外。像上面谈过的山水田园诗人一样,杜甫也有其早期气度不凡的一面。他与李白一样,有着高度的自信与俯视八极的气概。 杜甫35岁前存诗仅20徐首,但基本都是所诈典型的“盛唐之音”。其《昔游》云:“往者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则杜甫之崭露头脚,正当盛唐诗歌成熟的开元十五年左右。沐浴在盛世文化中,杜甫年少气盛,胸次开阔,蔑视庸俗,笔锋凌厉。他写马:“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房兵曹胡马》。
他咏鹰:“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画鹰》).他写登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可谓气势宏大,壮志凌云。“性豪业嗜酒,疾恶怀刚肠”“饮酣视八极,俗物多茫茫”(《壮游》)绝非凡庸等闲之辈.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打怀》)“吴楚东南诉,乾坤口夜浮”(《登岳阳楼》)运笔如椽,不亚于李白之诗更有“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才(《前出塞九首》之九)“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后出塞五首》之一)之语,同样丝毫不逊于边塞诗名家那种充满自信,饱含理想,积极奋进的情怀在诗中的显现,难道不是盛唐人独有的精神气象吗!随着杜甫生活的改变,他飘泊流寓时期的作品的确多是沉郁顿挫的,但仔细品味,就会觉出其中忧伤而不消沉,沉郁而不颓废的深意他的现实主义的诗作虽然饱含沧桑与辛酸,却有着无人能敌的气魄与力度。由此看出,杜甫的诗歌是没有游离盛唐之外的。我们可以知道杜甫震古烁今的伟大诗篇,既是其个天才、学养等因素的结晶,也是盛唐文化全面高涨的结果,更是社会发生巨大转折时期的产物。杜诗与盛唐诗风的演变相呼应,在多样化的风格中体现了盛唐诗歌“笔力雄壮,气象浑厚”的总体风貌特征。杜诗适其时而“集大成”,同时又“开诗世界”。其种种变态固然为后人将其划入中唐,以使诗史的流变更为清晰提供了依据,然正如叶燮《原诗.内篇》所说:“变化而不失其正,千古诗人惟杜甫为能”。把杜甫与盛唐气象剥离是不科学的,这不仅割裂了杜甫与盛唐诗坛的密切联系,也会本质上影响对盛唐气象含义的理解。杜诗丰富和深化了盛唐气象的内涵,杜甫同李白一样,也是盛唐气象的典型的体现者和实践者。
总之,盛唐气象是唐王朝政治,经济,文化高度繁荣下的产物。文化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盛唐诗人也是盛唐社会和文化的产物。盛唐诗歌中的气象就是时代精神风貌、时代生命活力的最真实而充分的体现。它集中体现了盛唐时期的文学风尚与艺术特色。盛唐诗歌,展现了诗人自身的气度与志趣,反映了整个盛唐的气魄与力量。这气象之恢宏,诗歌之繁荣,不但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亮点,放到世界历史上也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一片辉煌。
参考文献:
[1] [南宋] 严羽.沧浪诗话·诗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 严羽.沧浪诗话·诗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3] 林庚.唐诗综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4] 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版第二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5] 袁行需.《盛唐诗歌与盛唐气象》.光明日报,1999, 3, 25.
[6] 陈伯海.《唐诗学引论》[M].上海:知识出版社,1988.
[7]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8] 孙殊青.李白诗论及其他[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57.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