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古道，探索之道。

古道却又并非止于探索。有依山傍水，千折百洄的惜景之道；有循阶而上，石块铺就的登高之道；有泗水滨，西湖边的寻芳之道；有如天上来，东流不回的漂流之道；古道，古在自然，古在意境，古在美，古在风流，丰厚，幽趣，圆。古道，中华的美道。

一双纯洁的眼睛可以直视天堂，一条苍桑的古道可以铭刻历史。古道，发现之道。

“道可道，非常道。”古道，其实也可以为常道。

平常的道路上走着平常的人，平常的人走在平常的道路上。路平常了人，人也平常了路。路平常时，人也凡；人平常时，路也载远。路总是路，它是探索者的足印，是后继者的拓展。只有在人的意识中，才有崎岖的山道与宽阔的大道之别。路无法为自己添加一砖一石，但在或重或轻的脚步下，结实了泥土，扩大了宽度。这也就是所谓的奉献才能有所收获。假使一个人深愿追求完美，那就得展露他的一切缺点伤痛，给人践踏，方能完善自己的修养与品质。路也有愿意独处与幽静的，但总在孤芳自赏中被荆棘淹没，连自身也失了。所以，常道是没有的，倘有，就要习惯被踩，但那时它已失了“常”。或者被芜秽粉饰，那也等于没有。古道，以它存在的久远证实着自己的非常。

然而，世上永不会产生一条永恒的路。任何真理都会因它的狭隘和不合理而被淘汰。谁都有理由悲观的认为，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世界将会毁灭，苦苦拼搏的成果会顷刻化为乌有，一切作为都会毫无意义。朋友，这些自然都没有发生吧。或许有一天也会发生。或许会在我们死去许多年之后发生。我们体验不到它所带来的恐惧，也无须为得不到恐惧而欣喜。只要不预备死亡，在还活着的时候死亡是没有意义的。只要现在已经很久远的存在了，并且还会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么我们何妨把它视作永恒呢？古道，到少已经久远的存在了，

它的意义也并不在未来，而是现在。

当我正这样想着时，雾气已然散尽，天空明朗了许多。脚步下的古道渺渺远远的伸向天际。我一边哼着童谣，一边缓缓的沿路漫行。

古道上铺着青砖。整条路并不显出厚实、雄伟，皲裂、苍桑。青砖一块一块隔开点小缝排列。在青砖的上面，中间被凿得凸凹不平，还凼有点水，两边窄窄地边幅上或雕上些字，或琢上龙凤。砖质却很平常，倘是花岗岩，则早被附近的百姓搬回家作别用了。用手轻敲重捶，也没什么好听的声音，“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多有”，我却少见。狠狠揣上一脚青砖，吐口唾沫，再来一句“妈的”。脚底麻木地走得舒服，还有点阿Q似的战胜青砖的快感。我从来不曾知道这条古道有多长，更不消说晓得青砖的确数了。人总是对自己脚下的物事莫不关心，却伸长脖子翘首迷雾中隐约的风景。细心的观察脚下时，两块青砖一直排得很齐整的，可稍微远眺，整条古道却逶迤。偶尔发现一两块破碎的青砖，缺的那小块都不知去向，缺口处倒被磨得圆滑，没有棱角。如果自觉得缺点什么，就容易屈服、怀疑，结果弄得失去自尊，毫无个性。古道上的青砖总得是完整的，倘若残残破破，七零八落，就失去了行走的兴味与快感。阳光洒在古道上，水光粼粼，青砖岿然。

古道旁的青草萎萎靡靡。深秋的寒风清清地扫过，没有木叶下的缤纷，没有枫林尽染的狼籍，留下几株绿柳青草在那儿垂头丧气。绵绵细雨飘洒了十来天，今天总算止息了。雾气却没有全散尽，氤氲在天际的山丘上，如似蛰龙。阳光从雾气间渗进来，形成一道道五彩的怪圈。雨后的大地如洗过的一般，遍地里遗有透明的水珠。微风一吹，晨光一照，便缤纷地如水晶似地此起彼伏地在绿叶间空中地面闪烁。道旁的青草兹肆杂乱，像森林受到巨大震撼准备逃窜的飞鸟，又像零零散散懒惰惯了的单身汉卧室里的什物。青草呈橄榄形，柔软柔软的，承不起一滴水珠的重量，你能发现有水珠存在过的痕迹，但似乎水珠刚刚落定，青草就被压成弯弯地弧形，水珠蓦然给滑坠了，那滑痕如同泪水刚从脸颊的流经。假如你用手轻

轻触摸青草，你会有那种毛绒绒的，并且不会划伤手的感觉，我称这种感觉为春天的味儿。在你弯下腰或蹲下身子体验春天的味儿时，青草蕴着的馥郁的泥土气息将灌入你的鼻子，你的心中顿时有幸福的念头，你会深情地感慨，世界真是太美好了。青砖的缝隙，也斑斑点点地缀着青草，与其说它的生命的意义在于实践生活与延续种族，倒不如说是为了增添古道的斑谰。

沿着古道，绕过一座小丘。方才没见的那撇儿古道隐约地呈现。原来古道每经过一座小丘都会叉开，倚着屹嗒的那条道也不知通向何方。偶然也萌生走过去瞧瞧的冲动，但终于由于心底那种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只得作罢。好奇心倒如蔓草似的滋长，一次次地怂恿得人难受。开始捏造成千种必须走过去看看的理由。到了这时候，谁也不再理智地分析做这件事是否有价值，而是一定要做了，但还要寻条堂皇的借口。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就惭愧这探寻没多大意思。折了回来，仍旧向自己认定的路走去。时常后悔受到许多不该有的诱惑，弯了许多不该兜的圈子，与有限的生命开些无伤大雅但罪愆深重的玩笑。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前方掷去，痴痴地盯住那道弧线，对自己耳语，我的人生当如这条轨迹，纵便有生有死，也要直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