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许羔(1906~1982),在父辈兄弟中排行第三。按农村习惯,祖辈一般疼长孙,而父辈一般爱满子(最小的儿子)。然而父亲出生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里,我的祖父姑且还处在艰苦创业期,甚至要做长工贴补家用,因而父亲该上学的年龄,便送去祖母出生地的一地主家做小长工。因为家中毕竟少了一张嘴吃饭啊!父亲做小长工的任务就是放牛,而当长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东家一不满意,甚至还饿父亲的肚子。父亲年少独立生活的经历,锻炼了为改变命运的自强心理和胆量。父亲到了十七八岁时,村里有一农户要将家里的猪杀了去卖,一时找不到屠宰手,就问我父亲,“你敢不敢杀?”父亲当即就应允,“哪有不敢的道理”,并挽起衣袖,手执屠刀,向已捆好的肥猪咽喉处一刀刺去,猪便一命呜呼了,便即去毛剖腹肢解,一切都像训练有素的行家似的。也正因如此,父亲也无师自通,多了一门谋生的手艺。农忙时下田耕地,闲时则宰猪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叫卖猪肉。
父母完婚后,父亲自然是家里经济的顶梁柱,可旧社会政局动荡,社会混乱,赌博之风盛行,一些地方上的游手好闲,迷恋着赌博者,老早就瞄准了我的父亲卖猪肉时,手头上积下的几个子。她们死磨硬缠着父亲参加她们的赌博行列,父亲终于也顶不住她们的种种诱惑激将,吆三喝四的赌起来。一回生,二回熟,久而久之便染上了赌瘾甚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据乡人们传说,父亲虽不识字,但头脑灵活,赢多输少,还因此置了一些田产呢!此事父亲没跟我们说过,我们做子女的也自然不敢多问。不过,就我看来,大凡赌博都是一种骗局,赢家庄家也好,输者是参赌者,所以,说父亲赌赢买田之事,我一直不相信。
父亲卷入赌局后,家里的担子自然由母亲支撑着。父亲赌起来,经常在外面挑灯夜战,在家很少露面,“家庭战争”不可避免。一次,我趴在桌上吃饭,不知母亲说了什么刺激父亲的话,估计是同赌有关,此时,原本闷声不响在桌上喝着酒的父亲,突然将饭桌掀翻,碗筷淅沥哗啦的甩在地上,我被吓的哇哇大哭起来;还有一次,父母争吵,母亲为躲避父亲的过激行动,回到房间拴好门闩,嘴边还在数落着父亲赌博妨碍家庭正常生活之类的话语。父亲听不下去了,跑去拿着一把沉甸甸的砍刀,大喊要破门对母亲怎样怎样,我深感问题的严重性,万一破门
了,后果不堪设想,我哭得震天动地好在邻居闻到我的哭声,纷纷赶来增援劝架,才避免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悲剧发生,。这两件事,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由此可见,赌博给社会给家庭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幸好解放了,政府严禁赌博,父亲迅速回到正途上,我的家才像千万个家庭一样,开始走向幸福美满之路。
父亲秉性刚烈,富有反抗精神。我读小学时,在旧衣柜抽屉里翻找文具,发现有红袖章,上面写着“赤卫队”字样,我问父亲那是做什么用的?父亲对我说,那是毛主席来县里领导农民革命运动,成立农会,建立赤卫队组织,打土豪,分田地的标志。我幼小的心灵,沈伟父亲当年参加革命运动而感到自豪。但又为当你自己年龄小,没有保留文物价值这标志而感到惋惜。
父亲一生中所承受的苦难,除了少年适当小长工外,那就是在她三十几岁时,被日本侵略军抓去当挑夫的事了。我父亲告诉我,在日本兵荷枪实弹押解下,挑夫们挑着沉重的军需品从遂川往广东方向进发。前进时,挑夫们稍有迟缓,枪托和皮鞭就会像雨点般落在身上,全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血迹斑斑。伤口和衣物磨擦,疼痛难忍。铁蹄下的统治,挑夫们只好把仇恨埋在心里,寻思着如何摆脱虎口的凌辱,她们小心翼翼的寻找机会出逃。一天,当夜幕降临,行至一处复杂的树林旁,突然,一位领头者一声“快跑”,挑夫们迅速丢弃肩上的重担,纷纷向树林里奔去,此时,日本兵胡乱的朝树林里开枪射击,不少挑夫惨倒在血泊中,幸运的是父亲在混乱中得以逃脱。
然而,祸不单行,逃出虎口,又入狼窝。父亲在返乡的途中,又晕倒来历不明的强盗,硬要父亲留下“买路钱”,然而,这些刚逃出的挑夫哪有钱啊!为此,这伙强盗眼看捞不到油水,感到晦气,把气发到挑夫身上,将挑夫们的衣服拔得精光,才给放掉。后来,挑夫来到一处山村,在好心的村民的接济下,穿上破旧的单衣服避体,沿途乞讨,几天后才回到家乡。
1949年,家乡解放了,人们获得了新生,我的父亲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心扑在农业生产上,带着哥嫂精心经营几亩祖田,农闲时,父亲和哥哥进山扛木头搞点
副业贴补家用,家里的日子还算殷实。此时,刚好是我上学的年龄,父亲和哥哥给我营造了较好的学习环境。后来,村里成立互助组,合作社以及人民公社,父亲都积极参加,而且是位精通农活的高手,生产队里分配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而且做得很好,在记工分年月,父亲出满勤一天,就会记上满分,即十分。
随着生产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为父亲喝点酒抽点烟提供了条件。酒是母亲亲自酿的。父亲青壮年时期,身体十分强壮,三餐都要先喝点酒才吃饭,年龄比较大时,改为午晚两餐饮酒。解放前,父亲吸手握铜制水筒黄烟,黄烟装在水筒口上,再用草捻子点上火,便咕噜噜的吸着。烟叶是父亲和哥哥亲手种植的,收获时将烟叶摘下来晒干,再一把一把捆好,放在阴凉处,需要时,取下用刀切成烟丝。父亲对烟酒的至爱,我从小就耳濡目染,为我成年后嗜好烟酒产生很深远的影响。
父亲对我既严厉又疼爱,从小我就对父亲产生一种敬畏感。父亲一般很少说话,但话从来口出,就铁板钉钉绝不随意改变。小时候,我意见父亲的严肃表情,我就会悄悄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我读书的时,因父亲从未上过学,谈不上对我进行辅导,但有一点很明确的,我一定要学好。当我成绩优秀时,老师家访表扬时,父亲高兴劲写在脸上,甚至还会把好菜夹到我碗里,因该算是一种鼓励吧!当我学习有懈怠时,父亲曾严肃的对我说:“不好好念书,就回来和我一起种田”这句话我牢记着,也许正是这朴实无花的警告,成为我学业征途上不断进取的强大动力。
父亲人很聪明,思维很敏捷,说来很让人难以置信,怎么一个从未上过学的人,居然中国象棋海峡的那样有声有色。而且还是我下棋的启蒙老师呢!小时候,父亲曾手把手教我,“象走田”、“马走日”、“车横冲直撞”、“炮隔子打子”、“帅将宫中不出门”、“过河兵阻当车使,勇往直前不回头”,这些下其原理我是从父亲那学会的。我读小学放学回家,父亲有空,也会给我杀几个回合。虽然,我是初学者,父亲的棋艺也不高,父子对弈,别有一番情趣,完全回到人性本能一面,对阵中,父子各不相让,有时还为吃个子儿,“重来!”“不行!”“不可悔棋!”还
相互争执不休呢!
每当,在炎热的夏天,父亲总是光着背,麻麻密密的痱子布满全身,父亲还经常叫我帮她抓痱子呢!我也很听话,认真为父亲抓痱子,有时也会俏皮地在父亲腋下抓两下,弄的父亲咯咯咯的笑起来,父子间呈现着平等融洽的亲昵气氛。受父亲性格的影响,或者叫遗传,我与我的孩子们,小时候也是那种场景。
父亲是个心气很高的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有几乎经济实力较强者先后盖起了新房。此时,有人有意讽刺我父兄说:“你家里有人在外做事,家里又有劳动力,你家什么时候盖新房呀!”父兄气不过,将此事写信告知我。我当时还在部队服役。接着,父兄开始筹办盖房之事。为解决屋基土问题,在二位伯父亲属支持下,将菜园土换在一起,并打好地基。此时,我将平时节省下来的津贴费和把在工厂时买的一块手表卖去,一共凑了二百七十元寄回家给家里购买建房材料用。当然,这点钱,现在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当时是低工资年代,这笔钱帮家里解决了大问题。我父兄将这笔钱拿去买木料。至于运输问题,那是父兄、嫂画了一整个冬天,跑进深山老林里,去一根根把她背回家来的。与此同时,去购买砖瓦,自制土砖,雇请师傅,硬是将一栋四室一厅的两层田字形房建起来了。盖好后,哥写信告诉我尚差几十元木匠工钱,后来有我寄钱回家还清欠款。
父亲的体格相当强壮,前往离村十五六里路远的山上砍柴,解决家里做饭的能源问题,她老人家到了六十多岁,还能挑起一百三四十斤柴回家,一点不显苍老疲惫状态,父亲一般很少求医用药,不过,有两次干活时,被物撞着,摔断了脚褪,只好请详见著名武术世家兼骨科医师,刘明煌给父内服加外敷几贴中草药,再休息些时日,父亲很快恢复如常。父亲到了晚年患病,我们做子女的要送他去医院治疗,可是父亲与当地老人一样,担心客死他乡,坚持不去医院,邀请中一把脉用药,我们做后辈的只能照办。当然,小毛病采用此法治疗有效,而大病这类乡间医生则无能为力了。可见,封建传统习俗贻误了多少病人的康复。
一九八二年,四五月间,父亲已是七十六岁的高龄的人了,病得很重。此时,我
接到哥哥“父病危”的电报,担心父亲是否能过这道坎,我与夫人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赶紧筹集操办父亲后事的资金,请好假于接到电报后的次日,赶往父亲身边探望,看到父亲苍老了许多,说话声音十分微弱,不禁悲从心来。我安慰父亲好好养病,按时服药,父亲应允着。尔后,哥哥与我商量如何操办父亲的后事问题,哥哥告诉我,父亲的棺木早已按当地的习俗准备了,搁置在新屋楼上,坟址已选好,在洲上一块家中的自留地上,现在需要钱购买材料,请人造坟,和父亲走时送行的费用。我告诉哥哥,“钱,我已将准备好了,不是问题,主要担心的是,我担任高考毕业班的教学工作,教学任务十分紧张,过两天我的赶回学校去,如果父亲近期走,我没办法为父亲送行。家里的事只好请哥哥多操劳了。”随即我把准备好的钱交给哥哥。哥哥深明大义,表示对我的理解,并说:“过两天,你放心回去做好单位上的事,我会把父亲的事办妥。”
我在家呆的几天,见父亲按时服药,也能进食一点稀饭,也许见我回来,心情得到了一点慰藉,父亲的气色也有一些好转,而要康复需要时间,眼看我的假期将至,于是,只好到父亲床前告辞,说明理由,父亲点点头表示应允,并轻声细语的对我说,“你回去后,每个月给我寄点钱买酒喝。”我应道:“爸,你放心,我会的!您老多保重。”我知道父亲患病,烟已戒了,只是嗜酒的习惯,终生不悔,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是买点酒喝,此时父亲躺在床上,只这么点小要求,我肯定会满足她老人家的。
我告别父亲回到单位后,就忙着复习迎高考的教学工作,此时,没接到家兄关于父亲病危的家信,一忙自己也没主动写信回去询问,工作之余,我还庆幸父亲可能已度过难过呢!于是,高考一结束,仍按以往一样同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厦门,一方面探望岳父大人,另一方面,让孩子在久居山区中换换环境,到海滨城市见识见识,尽管当时手头并不宽裕,但这点投资从未间断过。岂料,我们到厦门没几天,就接到由单位转寄哥哥发至建宁“父病逝”的急电。我悲痛至极,再也见不到父亲了,父亲嘱咐我寄钱买酒成了遗言。悲痛之余冷静下来,我与夫人商讨要否回去奔丧事宜,我们算了一下,父亲病逝的时间是7月20日早晨8点半,接到转来的电报已是次日晚,如马上启程,就算当晚有从厦门至南昌的火车,
还要刚好从第三天的南昌改乘汽车回遂川,共需三个完整的白天才能到老家。如果,其中乘不上车,要候车,起码要多花一天的时间,如果,在冬天没问题,可是在炎炎夏日,乡下又无冷藏设施,一体不可能放那么长时间,这样一计算,即使我回到老家,也无法见到老人家最后一面。好在四五月间回乡已与哥哥商量安排好父亲的身后事。于是,我电告哥哥难以回乡,并写长信告之不能回乡不孝之举的理由,请在父亲在天之灵原谅为子孙的不孝,请哥理解为弟的难处。
事已至此,今天回想起来,即使我有千条理由,万条理由,也难逃脱“不孝之子”的自责。原来以为即使回到了家乡,也不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其理由成立吗?非也。一个尽孝道的儿子,通过努力,求得内心的一点平衡。为此,每当想到此事,我就砖心的痛,我愧对父亲,我愧为男子汉,我更愧为读书人,“父亲大人,您知道吗?为儿一辈子都为此不安。”
为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为祈求父亲在天之灵的谅解,我与夫人事后能做的,早就将父母的遗像敬奉家中神台上,从建宁到厦门,每逢农历重大节日,初一、十五,我夫妻两都会在父母遗像前摆上供品,点着香烛顶礼膜拜。并在春节、清明、七月十五前寄钱给哥哥,请兄长多买些之前焚化给父母在天之灵享用,以表示我们在外子孙对先祖的缅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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