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时代赋予的上海鲁迅纪念馆乔丽华所著的《我也是鲁迅的
体验?我们假设朱安不曾遇到鲁迅,两个人各自走上
另外一条道路,彼此毫无交集。但“另外一条道路” 的设计,未必就是直线型的。一个人所遇到的悲剧, 也未必仅仅是自身造成的,于朱安而言;一个人在
遗物:朱安传》去年再版,加深了我对这个假设命
题的兴趣。在这部专著里,乔丽华利用现有的相关资料并 结合实地考察,比较全面、客观、系统地揭示了朱 安悲剧的一生,也让我们看到鲁迅背后这个长期被
感情上的幸运同样也可能是两个人努力或者更多人 促成的,于鲁迅而言。那么鲁迅遇到朱安,之于朱安遇到鲁迅则属于
\"淹没”的人物,是如何如同蜗牛一般,从生的希 小概率事件中的必然了。首先,这种假设成立的话,假设他们没有相遇,
望一步步爬向绝望之中的“坟墓”。对一般读者而言,了解朱安的并不多。即便知 道朱安,也未必全面。她和鲁迅的相遇、成婚,对 鲁迅后来的生活、文学创作产生了哪些深远的影响,
只能避免鲁迅和朱安之间的这种悲居时代的悲剧同
样会发生在另外一对人身上。因为这种悲剧在当时
还不是个案,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因为发生在新人、 名人身上,各种正负效应都可能被人为放大许多倍。1899年,因为这段婚约,鲁迅从日本匆匆回国,
在文学史的视野里可能还是一个比较大的“盲区”。 正因为这种“空白”,才使得这个假设的命题有了
意义。在诸多涉及朱安的研究文本里,对于她的评价, 基本定位为旧女性。作为包办婚姻的牺牲者,她至 死都不曾觉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可以
在委曲求全之中完婚。这段婚姻从开始就染上了灰 色。鲁迅委屈,朱安就没有委屈么?名人的委屈,其实在时代里.和普通人的委屈 是一样的,他们在标本上的意义是一样的。但因为 名人的委屈关注度高,会赋予更多的社会意义,超
说深入骨髓,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婚姻会有什么问题,
朱安作为“活的”、沉默的、可移动的“影子”, 衬托出鲁迅的孤独的内心。相对鲁迅身上的各种光
越了最初的委屈的本义。环,她在那个时代里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朱安这 位旧女性之“悲”,照出了鲁迅“新文人”之“苦”。其实在这本《朱安传》里,乔丽华也做过类似
的假设:“有人”替朱安叹息,如果她嫁的是一般 的男人,那么她一辈子会过上平淡舒心的日子。婚
我们不禁要问:难道朱安对于鲁迅就没有点正 向作用?或者说,鲁迅若没有遇到朱安是不是会创
20姻有时候有很大的偶然性,如果当年不是嫁给鲁迅,
五味人生閑勰盛朱安的命运也许有大不相同。至于是悲剧还是喜剧, 则无法判定了。假如她嫁给一个新时代的“旧文人”,能在实
情的选择:一鲁迅在母亲身边,那么选择什么样的
人,鲁瑞肯定有投票的权利;二、如果鲁迅一直在 异国他乡,不回绍兴的话,那么鲁迅的感情选择自 由度就更大了。倒不是母亲不想过问,而是鞭长莫
际的生活中默许对方“三妻四妾”,她或许与她们 相安无事地过完自己一生;或许她嫁给一个新时代
及。鲁迅或在日本,或在南京,或在北京,可能遇
的“新人”,而这个“新人”能够改造或者接纳她 这个旧时代的“旧女性”,也能凑合过完一辈子。到一位自己选择的女性,作为终身伴侣,真正地或 者“提前”体会爱情的甘露,而不是等到不惑之年, 才被许广平“激活”沉睡已久的感情世界。1912年,鲁迅北上北京,时年三十二岁。到
但她们彼此都不是这样的人。形式上接纳朱安:因爱母之深的无奈之举鲁迅幼年失父,母亲鲁瑞潜意识里,期待他能 支撑起这个家庭,至少能分担一部分。当年鲁瑞催
1919年回绍兴,接母亲及朱安等赴京定居。在此期
间,七年时光,鲁迅基本过着“婚内单身”的生活。 从许寿裳所编的《鲁迅先生年谱》可知:这七年时 间内,鲁迅的创作还处于蛰伏期。基本都是在校勘、 编辑《谢承后汉书》、《嵇康集》、《会稽郡故书 杂集》搜集并研究金石拓本等,纯创作的作品很少。
婚的原因之一就是听闻鲁迅在日本留学和某女子好
上了,如果属实,担心他会娶外国人为妻,可能长 居国外不回。为此,她不得不采用传统家庭惯用的 手段,谎称自己“病重”,“骗”他回国。鲁迅不
这固然与辛亥革命失败对他的影响有关,另外失败
得不回国,接受母亲给他准备的这个“礼物”。的婚姻对他亦有很大影响。每每读至此处,我就有些疑问:以鲁迅在日本 另据鲁迅日记记载,在这段时间里,公余的鲁 迅不是逛旧书店,就是和驻京的浙江同乡聚会,再
接受新思想之缘故,他的本能是会拒绝这段婚约, 继而有能力逐渐说服其母的。但是他一而再、再而
要么是“隐”在窗下抄古碑。很多研究者指出,鲁 迅在这段时间内像是个“独身者”或“苦行僧”, 在精神上“很颓唐”。此时,鲁迅其实有足够的时间,反思自己的婚
三地不断做出妥协。这种妥协其实暗含着一种“回 报”,而这种“回报”,似乎又是一种“机械式”的一
你说什么,我听着就好了;你给我什么,我接受就
好了。两个人的悲剧,就在这种可能的直观的报恩 心理作用下变成了现实。姻,并作出相应的调整。查看这段时间他与绍兴亲 友的通信,鲁迅一方面尝试接纳朱安及其亲友,保
到后来,目睹老大婚姻的不幸,鲁瑞也因此深 深后悔。在对待另外两个儿子的婚姻问题上,她几 乎没有干涉,听之任之,你们爱谁找谁。持联系;一方面又无法说服自己主动去和解。他在
一种犹豫不定里继续“彷徨”,任由这段感情自由 “滑行”。他好像习惯了或者接受了这种“痛苦”, 似乎认定了它,既然无力改变,就随它便吧。新时可以说鲁迅当年的妥协和牺牲唤起了鲁瑞的
“觉醒”一至少在感情和婚姻选择观念上的觉醒。 要不然,她一如既往地去“操控”儿子们的婚姻.
老二、老三的婚姻可能会继续老大同样的悲剧。朱 安作为鲁迅妥协于牺牲的“陪葬品”,在唤醒鲁瑞
感情认识上,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只是老二、 老三虽都是自主选择的婚姻,其实也未必幸福多少。再看鲁迅,如果当时未曾和朱安相遇,这里还 要假设一个前提:鲁瑞不插手或者不干预鲁迅的感
情选择。鲁迅归国后可能会选择一位“半新不旧”
的女性作为妻子一这种也是基于对鲁瑞当时的认识 而言,只要鲁迅回到了身边,作为母亲的她不可能 不关心鲁迅的婚姻大事。有两个因素会影响鲁迅感
朱安(右一)与家人合影21◎各界I五味人生代“战士”决绝的态度,在感情上亦是如此。1913年4月4日,收到朱安弟弟朱可铭的信:
系。他简单地以“颇谬”二字一笔带过,依然故我。若没有朱安陪伴母亲,
鲁迅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投注到家庭“四日昙。上午得朱可铭信,南京发。”查鲁迅日
记中有收到来信的记录,却无回信记载。一般来说, 他收到的信会马上回复并在日记里有所记录,但对
朱可铭的信却置之不理,简直有点“恨屋及乌” 了。其实,任何一次与朱安及其亲人的交流勾通都 意味着改变和打开彼此心结的可能,但鲁迅逐渐放 弃了这种努力。而此时的朱安还在试图缓和这段紧
再继续假设。假设鲁迅这段时间(1912-1919 )就是“单身”, 假设鲁迅对感情的选择标准近乎一种“洁癖”,仍
在“单身”之中。从鲁迅日记等相关记录看,鲁迅对母亲的爱,
张的婚姻。她在感情的苦闷里,无依无靠。自1914年起, 周作人的日记里就有相关记录,她频频回娘家。这
如影随形,但又有一种刻意的“距离”,他们之间 很少去谈对感情、婚姻、家庭的认识和看法。这种 母子之间的爱显得有些公式化。在他的日记里看到
似乎是一种无奈的逃避,身在北京的丈夫,毫无只 言片语的关心。这段婚姻从开始她就被抛入“冰谷” 01914年11月26日鲁迅收到朱安的信(请人代
不少抱怨:既然这是母亲给予我的“礼物”,那么
如何对待这件活的“礼物”,总是可以讨论和调试
写),鲁迅看后斥之为“颇谬”。有学者说朱安在
的吧。在北平的那一次不算成功的“夫妻生活”, 似乎是鲁迅最后的感情调试。对这段感情,再也起
这封信里劝鲁迅纳妾,但不知所据.似乎猜测的成 分居多。至少证明朱安对这段婚姻还抱着希望,希 图建议他“纳妾”:一是,鲁迅有了妾,不至于“休妻”,
不了任何波浪。到了 1919年,如果鲁迅还是单身,他一个人
她在周家的地位能得以维持;二是,鲁迅在北京的
赚钱养家,加上周作人一家人等,其实日子过得很 紧巴,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宽裕——虽然兄弟二 人都一直在努力赚钱。很明显,在北京这一段兄弟
生活也需要人照顾,不管是感情陪伴,还是日常生 活的照料。可惜的是,鲁迅此时此刻却没有顺应这 种改变的建议做一些尝试,及时调整二人之间的关相聚的时期里,鲁迅心情比以前好多了一或许因为 家人都在身边。假设此时还是没有朱安,鲁迅要从工作和创作 中分出很大一部分时间、精力去照顾母亲,平衡家 庭关系。而朱安恰恰在无意之中分担了鲁迅的这部分
“责任”。初去北京,对于鲁瑞而言,人生地不熟。
白天儿子上班去了,只有朱安和婆婆用绍兴方言, 聊聊家长里短的事,这对于鲁瑞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明知鲁迅的婚姻不幸福,两口子并不和睦,但
鲁瑞最终还是接纳了朱安。有记载,朱安与鲁瑞相 处融洽,这是亲友们有目共睹的。就连朱家人也承
认:“朱安与鲁老太太的婆媳关系倒还好,鲁老太 太吃的东西都是朱安做的。姑母服侍鲁老太太一辈
子,是她最贴心了。”(《朱吉人谈姑母朱安等情 况》)鲁迅在北京时期,没有朱安的话,可能需要更 多的时间去照顾家人,尤其是母亲,而这势必影响
到他的文学创作以及相关的成就。朱安能照顾好母
鲁迅、许广平及儿子周海婴亲,也减少了鲁瑞对鲁迅的关注度和频率,有时候
22疏味人生辭瞬过多的爱,也未必是好事,相反可能会成为一种压
力与束缚。“活标本”朱安:客观上促成了 鲁迅诸多文学典型的诞生这里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没有朱安这样一名守旧彻底的妻子在他身
边,日夜给他做思考的“标本”,鲁迅或许不会主
动来思考朱安这类女性的命运应该何去何从。这种 思考,已经化作了鲁迅作品中的诸多人物的精神内 核一旧时代女性命运的最初素描。鲁迅在北京的故居鲁迅早期的小说中很少写到“新女性”,因为 朱安于鲁迅生活、创作的意义,
并不逊色于许广平他此前几乎很少与这一类女性打交道。看看当时鲁 迅笔下的女性——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祝福》里的祥林嫂、《故 乡》里的“豆腐西施”杨二嫂、《离婚》中的爱姑、
后来与许广平相遇、相爱,鲁迅也算是经历过
爱情的人。这段感情颇为温暖,如果不是许广平主动
《明天》中的单四嫂子等,她们几乎都是以故乡的 妇女为原型。但我们也不能完全说,这些人身上就
退居幕后,照顾鲁迅的生活,让鲁迅安心创作,从事 各种文化活动,鲁迅中后期的创作成绩也是要大打
没有朱安的“投影”。折扣的。我们可能看到个“作家许广平”,而不是“鲁 迅爱人”的许广平,前一种身份更具社会性,更需要
假设没有遇到旧时代旧女性的“标本”朱安, 鲁迅未必能写出这些典型人物来,即使写,那还只
许广平把时间精力投到自我发展上去;后一种身份, 其实是回归家庭,给鲁迅做坚强的后盾与助手。是对故乡人物的某种回忆式摹写,又怎能做到如此 生动传神?与许广平一起生活之后,实际照顾鲁迅生活的 也是她。但真正让鲁迅安心创作,放心背后那个“大 家”里的母亲的是朱安。可以说朱安在日常生活中
在古今中外的作家群体里,感情婚姻顺利的有, 坎坷的也有。感情顺利、家庭温暖可能对作家本人
的事业和创作有很大的促进作用,但也不是每个作 的照料和付出,客观上成就了前期鲁迅,让鲁迅的 部分作品呈现出“异彩”;加之朱安本身存在的现 实意义对鲁迅的创作产生的深刻的影响,让鲁迅作 品里女性形象更具多面性和典型性。家都能回以这样的正面影响力。也可能因为感情顺
利和温暖,反而成为作家的“温柔乡”,导致作家 沉浸在家庭生活之中,不再远行。这在鲁迅同时代
的作家群体里亦有之。如果没有与朱安相遇,鲁迅或许走的是另外一
当一件事,尤其是一件不好的事,发生之后, 条创作的道路,创作风格也不一定是后来的“鲁迅
大家是继续去证明这件不好的事会产生更坏的结 局,对当事人双方来说,继续证明会带来更坏的结 果,每个人都“踏上一脚”比较容易,又有多少人 愿意上前去“拉一把”呢?殊不知,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
式”,因为感情的温暖,流露笔端的将是另外一种 风格。正是因为朱安和许广平作为鲁迅生活中,尤 其是家庭和感情上的“冷暖两极”,“冰火两重天” 造就了一个痛苦而又温暖、冷峻而又丰富的鲁迅。可以说朱安给予鲁迅的生活和创作的双重意
在消极之中,还有客观积极的一面,“坏事”或者 劣势能促使结出“善果”。正如鲁迅遇到朱安,他 在感情上近乎绝望,是不是因此有更多的时间投入 到创作之中去,因而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儿女情
义,并不比许广平逊色多少。只不过一个是被迫接 受而导致的改变,一个是主动选择的温暖与融化和 回归。■长。编辑/秋水23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