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两下”的语义模糊性研究
作者:韩梦娇 许希明
来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14年第09期
摘 要:模糊性是语言的本质特征之一。本文旨在运用扎德的模糊集合论揭示汉语中“两下”的语义模糊性现象,根据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经验图示与理想化认知模型与范畴理论,探究“两下”语义模糊性本质来源。进而基于CCL语语料库分析动词对“两下”语义模糊性的制约作用,“两下”与“N下”的区别,并简要分析“两下”的表达作用。通过对“两下”语义模糊性的探究,深刻理解“两下”的运用,揭示汉语的柔性特征。 关键字:两下 语义模糊性 认知 语料库 一、引言
自1965年美国控制论专家扎德(L.A.Zadeh)创立模糊集合论以来,模糊语言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便应运而生。1979年,伍铁平于《外国语》第4期发表的《模糊语言初探》,标志着模糊语言学在中国的兴起。在一定意义上,“没有模糊词语,便没有人类的自然语言”。正如后期维特根斯坦在研究中所提到的,纯净的理想化语言是不存在的,它正如光滑的冰面一样,我们要前行则需要摩擦(维特根斯坦,2005:54)。语言中所出现的模糊、含混、歧义等现象正是前行所需的摩擦力,是语言丰富性的表现。但对于模糊性的界定,语言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众说纷纭,并未有统一的定义。本文采用对语言模糊性相对理据的描述,将语义模糊性归属于范畴边界的不确定性,简言之即“亦此亦彼”。
语义模糊性最典型的几类模糊词语有颜色词,时间词,表示大小、年龄以及带有感情色彩的词语。汉语中数词“两”搭配量动词“下”亦存在语义模糊性现象。本文主要从认知的角度探究分析“两下”语义模糊性的原因,主要基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对“两下”语义模糊性作具体的分析。 二、“两下”的语义模糊性现象
任何一种语言都离不开对数量的表达,汉语中对量的探究最早可追溯到《马氏文通》。通常情况下,“数”与“量”形影不离。“两下”即数词搭配量动词,对数词在此不多加说明,量动词主要是表示动作或是行为的量词,它主要分为专用动量词和借用动量词,其中量动词主要有9个,即“次、下、回、顿、阵、场、趟、遍、番”。吕叔湘曾指出:“量词和数词也许是词类中问题最少的两类”,但实际应用中,“两下”在特定专用语境中的语义模糊现象却屡见不鲜。例如:
(1)吹拉弹唱舞,琴棋书画球,样样来两下。 (2)剩下青春的小尾巴了,谁不想扑腾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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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扎德的模糊集合论,他设定[0,1]区间代表无穷多值的取值范围,反映范畴内成员间变化的连续性和渐次性,从而揭示亦此亦彼的模糊现象,但这种解释脱离了语境、以及人的主观因素,仍是主要依赖对语义结构的分析来解释语义模糊性。根据上述观点,“两下”的取值为1,即现代汉语中对“两”的解释为“二”,所以“两下”表具体的数字概念。扎德针对上述二值逻辑的缺陷,又提出隶属度的概念,隶属函数可用以描述各种模糊集合,即对于模糊集合来说,规定其成员对该集合的隶属程度可以在[0,1]区间内连续取值,成员的隶属度就构成了模糊集关于它的“元素隶属函数”(membership function)(刘黎岗,2011)。从上述的例句中可看出,“两下”并非都指精确的概念值,运用隶属度可对汉语“两下”在[0,1]区间内连续取值,由此揭示出汉语“两下”在一定语境下的语义模糊性现象。 三、“两下”的模糊性原因
大多数学者对语义模糊性的研究主要从三方面着手,即客观事物自身的模糊性,人主观认识的模糊性以及语言符号的有限性所引起的模糊性。从此角度来分析,语义的模糊性是主体与客体发生认识关系的结果(陈维振、吴世雄,2002:84)。从根本上说,模糊性是人类认知活动的产物,离开了意识去谈论客观世界的连续性是毫无意义的(吴世雄,陈维振,1996)。正如胡塞尔现象学所指出的:“意识是至大无边的,事物的存在,必须而且只有在意识之内才能得以确证。”胡塞尔并非否认客观世界的存在,而是强调意识在意义构成中的重要性。由此我们从认知的角度来探究“两下”的语义模糊性根源。 (一)“两下”经验图示与理想化认知模型
“两下”的语义模糊性是主体、客体与认识相互作用的结果,前提是“说话者”(speaker)与“接收者”(receiver)大脑中存在“两下”的经验图示,当说话者发出“两下”的信息时,接受者投射出相对应的经验图示,从而实现有效的交流。经验图示即人在真实世界实践中形成的对客观世界和人类社会中各种事物、事件或行为的认识,从而在头脑中所形成的概念化、系统化的经验知识(张爱珍、陈维振,2011)。人们通过在实际交流中对“两下”的认识,在头脑中形成对“两下”概念化和系统化的经验知识。
莱考夫所提出的理想化认知模型(ICM),即我们对知识进行组织和表征的方式,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人类创造的(赵艳芳,2000:72)。基于人们对“两下”的经验图示,本文对“两下”的理想化认知模型主要分为准确性模型,模糊性模型和隐喻模型。在不同的情境下,人们可以采用不同模型来定义“两下”。例如: (3)按了两下喇叭,门开了。
(4)敲门时连敲四下。普通人敲两下就够了,顶多三下。
(5)他没动两下,就瞅着那些锄头、铁锨叫起来:“搞这些破烂东西干什么?” (6)刚才打的轻了吗?我再给你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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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觉得奇英有两下子。
(8)我接过白纸,三下两下就叠出一只小白鸽。
例(3)、(4)属准确性模型,表达的是具体的概念,即“按”与“敲”的次数为“二”;例(5)、(6)属模糊性模型,表达的是一个模糊概念,相当于一个约量,我们可连续取值,在此可理解为“动几下”“打几下”;例(7)、(8)属隐喻模型,通过“两下”来隐喻本领高,动作娴熟。人们通常将准确性模型作为基本模型,但当其前面搭配相应的动词,并在某特定的语境下时,模糊性模型和隐喻模型便得以凸显。 (二)基于范畴的“两下”语义模糊性
认知语言学对语义模糊的研究以范畴为基础,模糊性来源于人类的意识活动,即只有在人类从事类属划分时才有模糊性可言。上文提到“两下”在理想认知模型下可表准确、模糊的约量以及隐喻,“两下”所表示的概念外延没有明确的界限,其“原型”(prototype)范畴所表示的是准确具体的概念,但随着词义变量向范畴边缘迁移,“两下”所代表的范畴属性降低,其模糊性则相对增加,“两下”的语义模糊性即范畴类属划分边界的模糊。典型范畴是由多个理想认知模型共同作用的结果,随着具体情境的不同和主体自身知识结构的不同,认知模型及其相互关系也就不同,典型性也不是固定的,因而范畴成员具有典型性的多少也是变化的(刘黎岗,2011),费尔默将范畴纳入语义构建的范围内,也正如他认为一个单词的意义要在具体的情境下以具体的知识框架为背景才能建构。根据上述例句结合上述理论可看出,“两下”的典型性范畴随着具体情境的不同而变化,从而呈现出语义模糊性的特征。 四、动词对“两下”的制约及“两下”与“N下”的区别
无论是“来两下”“扑腾两下”还是“跳了两下”等,其语义模糊性还受到“两下”前动词的制约。本文通过CCL语料库检索功能,对“两下”与动词搭配的情况进行检索,将与“两下”搭配的主要动词大致总结如表1所示:
通过表1可以看出:一般情况下,“V+了+两下”>“V+两下”的搭配情况,但“两下”与动词“有”搭配例外,“有两下”通常与“子”搭配表隐喻,多指本领强,动作娴熟。不同动词与“两下”搭配所产生的语义模糊程度亦有差异。
“两下”与“N下”亦存在区别性特征,以动词“打”为例对其进行具体分析: (9)来,照我脸上打一下算解决了。
(10)人家有才能,我不过是在旁边打了两下边鼓。 (11)他把帽子在身上摔打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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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她在一家后门上轻轻打了三下。 (13)他一定可以两三下就把问题解决掉的。
“两下”与“N下”的区别在于,“两下”多表模糊,N下(除“两”外)主要指准确。例(9)、(12)体现了语义准确性,例(10)体现出语义模糊性。但“两下”在一定情况下与动词搭配也体现精确性特征,如例(11)。例(13)中“三下”前搭配“两”也体现出语义的模糊性,由此看出,“两下”与“N下”其模糊性与精确性的区别性特征是相对的,我们主要抓住其凸显的区别特征。
五、“两下”语义模糊性功能
相应语言的表达会带来相应的语言效果,本文主要依据语义模糊性的6个实用功能:提供足够的信息量、具有委婉含蓄的礼貌性、保护自我的功能、促进交际策略的合理运用、给予读者更宽的想象空间和给予听者适当的暗示,通过例句分析“两下”对上述功能的体现: (14)剩下青春的小尾巴了,谁不想扑腾两下。 (15)你可真有两下!
(16)甭管拿起什么乐器吧,大概齐地都能动两下儿。
例(14)中“扑腾两下”体现出青春的不羁与活力,“两下”的语义模糊性表达给予读者一定的想象空间;例(15)的表达主要作用主要体现在交际与暗示两方面,此类表达在日常口语交际中较为常见,能够促进交际策略的合理运用,“两下”在现代汉语中还表示较高本领,在此给予听者一定的暗示作用;例(16)中的“两下”委婉地表达了说话者对乐器一定的掌握,可归属于含蓄的表达。通过分析可大致推断出,“两”搭配专用量动词的语义模糊性效果主要体现在上述方面,其中“两下”促进交际策略的作用尤为突出,通过语义模糊性表达更加体现出语言的动态性,使语义表达更富有立体感。 六、结语
通过对“两下”语义模糊性的探究可以看出,扎德模糊集合论下的隶属度有力地揭示了汉语“两下”的语义模糊现象。这种模糊性是主体、客体认识相互作用的结果,其模糊性的本质源于人的意识,认知语言学下的范畴、经验图示及理想化认知模型是对“两下”模糊性本质的有力论证。通过CCL与语料库检索,可看出动词对“两下”语义模糊性的制约作用,并简要揭示出“两下”与“N下”其凸显性区别主要在于,前者多表模糊,后者多表精确,两者的精确性与模糊性是相对的。“两下”语义模糊性的凸显功能体现在对交际策略的促进作用,最终体现出模糊性在语言中的重要地位以及汉语的丰富性与动态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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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阐释了动词对“两下”的制约作用,但并未对其制约性的本质做详细探究,希望通过搜集更多相关文献和语料对汉语“两下”的语义模糊性作更深的分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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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梦娇 许希明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外语学院315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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