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欧阳修《踏莎行》
作者:李佳
来源:《新西部·中旬刊》2017年第12期
【摘 要】 “江西词派”中,欧阳修承袭冯延巳的词,形成了深婉的风格。《踏莎行》(候馆梅残)即是其此类词风的代表作。这首词通过离别来写爱情相思,从居者、行者两面兼写,运用取景纵深和移步换景等手法,情致深挚,章法精巧。 【关键词】 “江西词派”;欧阳修;《踏莎行》
五代、北宋的词坛上有所谓的“江西词派”,主要代表词人有南唐冯延巳、北宋晏殊和欧阳修等。三者词风前后相承,清代刘熙载《艺概》有云:“冯正中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欧阳修学习冯词,形成了深婉的风格。《踏莎行》(候馆梅残)即是其此类词风的代表作。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踏莎行》)
这首词通过离别来写爱情相思。上片写行人在途中的所历所感,下片写他想象中的思妇之伤怀及他对思妇的劝慰之辞。此词章法精巧,近代的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评价曰:“唐宋人诗词中,送别怀人者,或从居者着想,或从行者着想,能言情婉絷,便称佳构。此词则两面兼写。 ……如鸳鸯之烟岛分飞,互相回首也。”[1]下面具体分析之。
词的开首“候馆梅残,溪桥柳细”两句,候馆和溪桥点出抒情地点,梅残和柳细点明抒情时间。古时有所谓“二十四花信风”,即将小寒到谷雨节气的整个春天分为二十四候,每候五日,以不同花卉的绽放来对应,表明在春风的逐渐感召下各种花开的信息。春天梅花开得最早,“花信风”的第一候就是梅花风。所以,“梅残”二字点出了此时还是初春时节。而桥头的柳树刚刚吐芽,正是“青梅如豆柳如眉”(欧阳修《阮郎归》)的样子,“柳细”同样交代了时令。另外,梅与柳还暗含离别之意。灞桥折柳送别是古时的一种传统;而梅残也容易使人想起“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典故(见《荆州记》)。
下句“草薰风暖摇征辔”,出自江淹《别赋》中的“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江赋分别描述男女双方的情景;而欧词合二为一,具体刻画离别的场景,同时又蕴含着典故的离别之意。起首三句通过梅残、柳细、草薰、风暖八个字,从视觉、嗅觉和触觉三个角度描绘出一个早春的景象。这样景物虽多却不显堆砌,反而使读者从各个方面切身感触到早春那欣欣向荣、和煦宜人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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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如此明媚美好,正是有情人踏春郊游的好时机。然而我们的抒情主人公却要面临着离别。“摇征辔”三字形象写出行人骑马即将上路的情景。“征”字可以说是个词眼,点明出行的主题;而“摇”字则暗示了不忍分别的留恋之情,并引出以下所有的离情别绪。
离别的场面,或许如柳永所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但词中没有具体描写,而是把广阔的想象空间留给读者。词人只是说了她内心的一种感受:“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人生总是难免有生死离别的。当分别来的时候,我们也总是难免伤感。不过,这份伤感是有深浅之分的。许多时候,思念和离愁是会随着时空逐渐淡化的。但在这首词里,词人写的是一种刻骨铭心、无法驱散、无法排遣的离愁。它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远离而“渐远渐无穷”。它是如此无穷无尽、滔滔不绝,就如同这伴我而行的春水一样多、一样长。而我的思念、我的心意你能懂吗?那真的是“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之仪)《卜算子》)
词人这种以具体事物来比喻抽象情感,使之形象化的用法,在艺术上称之为“以实写虚”的手法。以流水来比喻离愁,是词人常用的一种表现方式。在欧阳修之前,南唐李璟有“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摊破浣溪沙》)在欧阳修之后,秦观有“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江城子》)杨炎正有“离恨做成春夜雨,添得春江,刬地东流去。”(《蝶恋花蝇·别范南伯》)欧阳修的流水化用了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和“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的意境,但具有自己独特的韵味。比较而言,李词的“一江春水”是泛指,是想象中的一个喻象;而欧词的“春水”则是眼前实景,这样使比喻抒情更加自然。李词用春水喻愁,是从量的角度着眼,侧重“问君能有几多愁”的“多”字上;欧词则是在强调量的同时更强调长,其春水和忧愁是迢迢不断、绵远悠长的,如春草一样“更行更远还生”,表达向空间的纵深处发展。 以上是上阕,写行者踏上征途的所见所感,抒发的是无法排解的离愁别恨。由于他的离愁是如此深切,因而在此后的行程中,他不能不回首盼顾,对爱人遥寄劝慰之情。这就构成了下阕的内容。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是行路人对情人的揣测之语,但写得非常具体形象。“寸寸柔肠”,写闺中人内心的极度痛苦;“盈盈粉泪”写闺中人外在的神情,内与外的双重描写,鲜明而深刻地刻划出闺中人所遭受的离愁之深重。而行人用自己的想象,发出这种揣测之语,更可见他对自己的爱人的深怜痛惜。并且,这番深怜痛惜不仅体现于想象之辞上,更表现为对闺中人遥致的劝慰上,他劝她:“楼高莫近危阑倚”。“高”与“危”、“近”与“倚”均是重迭之词,意在加重表现闺中人恋恋不舍的心情。她想尽量上得高些,尽量向前,以便更清楚地望见远行人的身影。 但是,远行人却殷勤嘱咐:你不要登高楼、倚栏杆远眺我吧。为什么呢?因为:“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在平远的草地的尽头是一线隐约的春山,而我更在山的那一边。我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得你根本望不到,所以你还是不要登高楼远眺吧,因为这一切行为只能徒增你的伤心罢了。远行人以自己痛楚之心来安慰对方之痛,怜爱之情,可谓深婉细腻。可是,闺中人就会从此不再登高望远了吗?不,她仍会“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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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仍会“望望虽不见,时时一上来”(姜夔《李陵台》)的。因为思念之情两方是同样的深沉,这就使结尾的内蕴显得深广而回荡无穷,故而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评价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此淡语之有情者也。”语淡情深,正体现了欧词“深婉”的风格特色。
这首词在艺术上有许多特点,比如以乐景写哀情、以实写虚、点化前人诗句手法以及借描写对方来刻画自我的换位描写法,等等。这里主要分析写景上的两个特色:取景纵深和移步换景。
词的上下阕分别营造了一个以感情为旨归的颇具纵深感的自然场景。上片“离愁渐远渐无穷”,将逐渐缩小的“远”字与无限膨胀的“无穷”相连,构成强大的情感张力;并且通过两个“渐”字,形成停顿感,使画面层进式推开。下片“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与李商隐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无题》)和范仲淹的“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苏幕遮》)意境相仿。它们的共同特征是:不直接抒情,而是情景融合;在写景时设置诸如“春山”、“蓬山”、“斜阳”等某种障碍,通过对障碍物的跨越,实现空间的拓展,从而进一步加深情感。欧阳修写词常采用这种纵深的取景法,比如“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玉楼春》)“庭院深深深几许”,“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或用叠字,或设置障碍物,使词情层层推进,形成深婉的风格。
冯煦在《宋六十家词选例言》中言欧词“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这种层进式深婉的特点为后来的秦观所继承,如 “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阮郎归·潇湘门外水平铺》“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 》)等,不过秦词运用更加自如,不仅仅局限于景物描写上。
此外,这首词写景很有层次,在景物的变换之中也暗暗交代了远行人的行踪。首句写客馆,指出行人与情人的暂住之处;接着写客馆外的溪桥,表明二人已走出候馆,来到桥边柳下;然后景物变为“草熏风暖”,表示行人已经上马,迎着田野上的暖风,走上了弥漫着草香的征途。之后“迢迢不断”的春水代表行人越走越远;下面景物是“平芜”,“平芜”的尽头是“春山”,景物的推移暗示着行人的踪迹已然渺茫难辨,最后直接点出行人已在春山之外。这种写景与游踪相结合的手法,使景物层次清晰,行人踪迹明瞭,从而达到文简义丰的艺术效果。 【参考文献】
[1] 俞陛云.五代两宋词选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64. 【作者简介】
李 佳(1975.1-)女,汉族,河北武安人,中共湖南省委直属机关党校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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