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想起成语“莼羹鲈脍”。这个出自于《晋书·张翰传》的成语,说的是西晋文学家张翰因秋风起而思念家乡的“莼羹鲈脍”,竟辞官归家的故事。后人用这个成语赞美淡泊名利之人或表达浓烈的思乡之情。
然而,同样赞美莼羹的另一个词语“千里莼羹”,诞生后就引发了文人墨客激烈争论。何谓“莼羹”?就是用莼菜烹制的汤羹。莼菜属睡莲科的一种水草,寄生根长在泥里,叶漂浮于水面,看上去跟其他睡莲没多大区别,只是叶片比常见的睡莲小一些。不同的是,因它刚出泥时的初生卷叶和嫩梢,透明、细腻,且极富胶质。特别是采摘要一针针、一叶叶地在水里采,比采茶叶难度系数高多了,这才显得它格外金贵。据药典,莼富含胶质蛋白、碳水化合物、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主要产于江浙太湖流域。
“千里莼羹”源于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二十六:“晋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有羊酪,指示陆曰:‘卿吴中何以敌此?’陆曰:‘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南史》载沈文季(今苏州一带人)谓崔祖思曰:“千里莼羹,非关鲁卫。”南朝梁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曰:“吴愧千里之莼,蜀惭七菜之赋。”南朝梁文学家吴均(今浙江人)曰:“千里莼羹,
万丈名脍。”因南朝诸人只记录了“千里莼羹”,故而东吴大将陆抗之子陆机此言一出,立即引发热议。
“莼羹”与“千里”组合,是否标志这种汤羹产自于一个名为“千里”的地方?自唐代开始就争执不休。曾任衢州刺史的唐代小说家赵璘在《因话录》里说:“千里莼羹,未闻下盐与豉相调和,非也。盖末字误书为未。未下乃地名,千里亦地名。此二处产此二物耳。其地今属平江(今湘鄂赣交界之处)。”诗圣杜甫同意赵璘的观点,其诗《别贺兰铦诗》有“我思岷下芋,君思千里莼”之句。因南朝文献史料存有歧异,使得唐代关于“千里莼羹,未下盐豉”的考辨并未取得圆满答案,延续至宋代,争论更激烈。
宋著名学者黄朝英反对“千里”、“ 末下”地名说,其史料笔记《靖康缃素杂记》卷三曰:“或以‘千里’、‘末下’皆地名,是未读《世说》而妄为之说也。或以谓千里者,言其地之广,是益不思之甚也。或以谓莼羹不必盐豉,乃得其真味,故云未下盐豉。是又不然。盖洛中去吴,有千里之远,吴中莼羹,自可敌羊酪,但以其地远未可猝致耳,故云未下盐豉。”言下之意就是“莼羹得盐豉尤美也”。曾任南宋工部郎中的吴曾支持黄朝英之说,其史料笔记《能改斋漫录》卷十五“方物”谓:“予谓黄引《世说》,以攻未下为地名之论,甚当。但推寻句意未尽,何者?或人以未下为地名,正以史削去‘但’一字而已。使其不削但‘一字,或人之疑亦从无而起矣。”
但南宋徽州人、曾以父荫入仕的胡仔则反对黄氏之说。其史料笔记《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八曰:“作晋史者,取《世说》之语,而删去两字,但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故人多疑之。或言千里未下,皆地名;或言千里,言地之广;或言自洛至吴,有千里之遥;或言莼羹必盐豉,乃得其真味。是皆不然。盖‘千里’,湖名也。千里湖之莼菜,以之为羹,其美可敌羊酪。然未可猝至,故云但未下盐豉耳。”
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接过话茬:“末下即秣陵,秣陵是古地名,约当今之南京。余曾卜居南京,不闻有特产盐豉。以余所知,杭州豆豉确是甚佳。因思莼羹与盐豉可能有涉,但余从先君及舅氏在杭州楼外楼数度品尝莼羹,均是清汤,极为淡雅,似又绝无调和盐豉之可能。古今烹调方法不同耶?抑各地有异耶?疑怀莫释。”唐宋文人及梁实秋先生等对“千里莼羹”的争辩,折射古人读书治学的认真和严谨。
其实“千里莼羹”之辩,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文化意象背后传递的民族记忆和感情。我们常说五千年绵延不断的文明,这一个小小的“千里莼羹”就牵动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情怀,正是文明延续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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